在水屯北路一处建筑工地,工人们加班加点,只有休息时才能憧憬并不遥远的城市梦。 记者王锋 摄在水屯北路一处建筑工地,工人们加班加点,只有休息时才能憧憬并不遥远的城市梦。 记者王锋 摄

  2015年1月10日,当很多外出打工的人都在忙着抢购春运火车票时,卢福河并不着急。近几年来,他已把开着价值几十万元的豪车回家过春节当成了一种“衣锦还乡”的必备程序。他也让手下40多名农民工不要着急,大不了他包一辆大巴车送大伙回家。

  24年前,卢福河成为改革开放之后较早的一批打工者;大约12年前,当农民工讨薪问题逐渐成为社会热点时,他为了给手下的工人发放拖欠的工资,无助地在泉城广场叫卖建设方给他打下的巨额白条。如今,农民工的日工资大大上涨,农民工工资拖欠问题在很大程度上也得到有效解决。在此背后,是他们关于自己的简单而枯燥的奋斗、关于家人的不断迁徙的牵挂、关于梦想的“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满足、关于乡愁的深入骨髓的传统归宿。

  正如27岁的农民工毕冠军所说,和济南其他数百万的外来务工人员一样,大家都是追梦人。有几许收获,自然也有些许失落,而关于梦想的故事,一直都在。

  关于自己的一场简单而枯燥的奋斗:电视只能看山东台为显有人气,会一直播放着

  1月10日,工地难得地放假休整。在济南西客站片区一工地板房里,毕冠军斜靠在床铺上,和工友们闲聊。他们合计着,想去泉城广场逛逛。

  “那里美女多。”记者开玩笑地说。“哈哈,对。他们没结婚的可以去饱饱眼福。我们这些结了婚的,就是单纯地溜达溜达。到这个城市一年多了,总得有所融入吧。”毕冠军是菏泽人,虽然只有27岁,但已是两个孩子的爹,女儿6岁,儿子3岁。

  “孩子都在老家,没办法,成了留守儿童。”毕冠军坦言,对于农民工来说,留守儿童、留守妇女、留守老人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也是他们无论身在何处都有所牵挂的根源。虽然每天能在工地挣上200元钱,但他觉得挺对不起孩子,他怕孩子缺少父爱和母爱。

  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毕冠军让妻子也来到济南,在市区一单位当了一名营业员。两人在刘堂小区租房居住。每天收工后,他骑电动车走上4公里的路回家,在这个异乡过起二人世界。

  和毕冠军同一个宿舍的田峰今年48岁,是大家眼中的“知识分子”,因为他特别爱看书,总是书不离身。但记者在他的床铺上并没有看到书。“他看的全是电子书,用的是智能手机。”见记者很诧异,爱好打牌的高福生在一旁解释。“上网费贵不贵?”记者问。“他哪里舍得花上网费啊,都是在大商场蹭人家WIFI时下载下来的,然后‘带’回工地来看。”

  毕冠军替工友感叹,要是工地能给大家提供免费的WIFI就好了。“我们一般下午5点就收工了,尤其是那些单身汉,在宿舍里面干耗着,太无聊了。”

  记者指了指宿舍里的那台破旧的电视机,高福生立马明白了。他说:“这个破电视机只能收看山东台,画面还不清楚。”尽管如此,每次在宿舍和工友打牌时,他仍会让电视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播放着,显得宿舍有人气。

  高福生在济南打工三年,去过济南不少地方。每天的日子简单枯燥,但他和工友认为,这是一种奋斗。济南有三四千个大大小小的工地,干活的大都是农民工。每个人都如蚂蚁一样,在高楼大厦里穿梭个不停,甚至在脚手架上擦拭汗水的间隙,也来不及对这个城市进行一次远眺。他们告诉记者,他们顾不上,也不允许。在脚手架上必须专心致志,一旦分神,很容易一脚踏空,他们的梦也就破灭了。

  当他们经过某一栋已经盖好的大楼时,他们的内心是无比自豪的。“楼”高人为峰,他们曾经为这栋楼、为这座城市“峰”过,也疯狂奋斗过。

  关于家人的一份不断“迁徙”的牵挂:一个3岁的小娃娃,已在济南工地“战斗”近3年

  来自山东巨野县的孔令泽今年3岁,但已在工地上辗转“战斗”近3年了。1月10日下午,记者在槐荫区一工地与他偶遇。他驾轻就熟地在工地宿舍的板房里穿来穿去,几乎所有碰见他的工人都会笑着和他打招呼:“孔令泽,又来视察工地啦。”

  今年40多岁的高爱景是孔令泽的奶奶,在天桥区的一个工地负责给工人做饭。她的丈夫和儿子在槐荫区的这个工地干活,她经常在周末孙子不上幼儿园时带着孙子来到此处看望丈夫和儿子,小小团聚一下。高爱景告诉记者,2003年,她跟随丈夫到济南打工,农民工的酸甜苦辣她十分清楚。每次给工人做饭菜,她都尽量多放肉、多放油。

  “在我孙子出生50天时,他妈妈就去南方一电子厂打工去了,当领班。”高爱景表示,为了不耽误儿媳妇的前途,她当时就带着孙子来到济南,开始了在各个工地间不断“迁徙”的生活。“天桥这个工地是给一家单位盖办公室的,部分房间已经盖好,我就和孙子在里面住,挺宽敞的,哈哈。”她给自己宽心。

  每天早上5点,当孙子还在梦乡里时,高爱景已经开始给工人做饭。伺候工人们吃好饭后,已到早上6点半了。草草吃点儿饭,赶紧将孙子送到附近的一家幼儿园。安顿好孙子,她便赶往菜市场,为工人们买菜,准备午饭。

  记者发现,不管在哪个工地里,孔令泽都当仁不让地成为大家的核心。工友们不时地将零食塞到孔令泽手里,这个3岁的小男孩让他们想起了自己远在老家的娃。在他们的手机里,屏幕上几乎全是孩子的照片。那一张张天真烂漫的笑脸,总是能够让他们端详很久,给他们枯燥的生活带来笑意。孩子,是他们坚持不懈的动力。

  如今,济南不仅有无数幼儿园接纳农民工子女,还有很多农民工子弟学校为远道而来的农村娃提供学习的场所。他们的父辈,建设着这座城市,见证着这座城市的成长;他们,也将越来越多地融入这座城市的改革发展中。

  关于梦想的一个个愿望实现了:打工20年,在济南买了房买了车

  卢福河在济南承包了多个工地,手下的工人不是同村的老乡,就是他的亲戚。因为熟人可靠,也因为大家信得过他。

  他曾经是农民工讨薪行列里的“风云人物”。1991年至今,他一直在济南打工。开始的几年,工钱少,讨薪难度也不大。但从2000年前后,建设方欠薪的现象开始多了起来。当时要钱的形势不好,也没有人愿意出头为大伙要钱,很多时候都要不回全款。

  他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算得上是‘山东讨薪农民工第一人’。”那是2003年11月,因为建设方拖欠10多万元工钱,给他打了白条。无奈之下,他跑到泉城广场附近,“打折”叫卖白条。此事引起《济南时报》独家关注。随后,《济南时报》与济南市相关部门联合成立“农民工维权热线”,组织全市720名律师为农民工维权,共帮助近2万多农民工讨回欠薪1800余万元。

  2004年9月,卢福河和36名工友干完了一笔10万多元的工程。当他们去要工钱时,建设方只给了他们一张5000元的就餐卡。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无奈之下,他带着36名工友,心情无比复杂地吃了他们有生以来第一顿“豪华”午餐——在经十路东部的一家酒店包场,花去2500元血汗钱,吃了一顿自助西餐。边吃,大家边心疼得流泪。那顿饭,他无法下咽,独自躲在酒店外掩面哭泣。

  再后来,很多农民工慕名找到他,求他帮忙讨要工钱。有一段时间,他成了很多建设方恨之入骨的农民工,很多工程都不愿意让他去干。

  回想当年,卢福河颇有感慨地说,2003年到2005年之间,是讨薪最艰难的时候。后来,国家着力解决农民工讨薪难的问题,各个地方也出台了很多措施。2013年,济南市城乡建设委等七部门联合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建筑领域农民工工资防欠清欠工作的意见》,要求进一步健全农民工工资拖欠问题协调处置机制,建立农民工工资防欠清欠联席会议制度、农民工工资纠纷应急处置机制、欠薪应急垫付制度等。2014年下半年,山东省住建厅下发《全省清理拖欠建筑业农民工工资三年行动实施方案》的通知,要求到2017年建筑行业农民工劳动合同签订率达到65%以上,工资按月发放率达到80%以上。今年1月6日,山东省住建厅发布《关于改进和加强建筑业农民工工资制度管理意见》,规定今年起严格实行建筑企业用工实名制,上一年度严重拖欠工程款和农民工工资的,保证金缴存加倍。“现在基本上很少拖欠农民工的工钱了,农民工在城市里打拼,越来越有安全感。”

  如今,卢福河在济南买了大房子,还买了一辆价值数十万元的豪华轿车,女儿在济南读师范学校,儿子在济南上小学,一家人其乐融融。

  关于乡愁的一种深入骨髓的传统归宿:最担心火车票买不到,提前在工地备好老家传统菜

  在毕冠军所在工地旁的另外一个板房区里,住着大约200名四川农民工。今年33岁的龙海阳来自四川巴中,和妻子一起在济南打工,承包的是木工活儿。一个只有几平方米的板房里,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占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剩下的空间摆放着两张均是上下铺的床。上铺堆放着杂物,下铺用窗帘隔成了密封的蜗居。

  东侧床铺归龙海阳和妻子所有,西侧床铺则属于另外一对四川夫妻。床与床的距离仅有一米多宽,虽然隔着窗帘,但呼吸声清晰可闻。龙海阳对这样的蜗居已经相当满足,毕竟这里有着相对“私密”的二人世界。

  “木工的工钱相对来说高一些,一天三四百元,但我们的工作量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每天凌晨4点就起来干活,晚上8点才收工。早饭基本上不吃,有时候也来不及吃午饭。晚上收工晚,我们就在宿舍里自己做了吃。”为了远在老家的父母和两个娃能够过得好一些,他们也是蛮拼的。

  南方人有熏腊肉的习惯,在工地板房的窗户外、屋檐下,悬挂着一些熏腊肉和熏腊鱼,散发出特有的香味。龙海阳的屋檐下也挂了几条已经熏干了的鱼。

  “年货都置办好啦,你们过年不回家吗?”一个来自北方的农民工问龙海阳。

  “回呀。怎么能不回?必须回。先备一些年货,免得回家后太匆忙。”在龙海阳老家,大鱼大肉地招待客人是过年的老传统,他可不敢丢。至于回家的火车票,他还没有买,也是他最担心的一件事。“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假,所以不知道该买哪一天的。就算买站票,也得回家去!”

  千万里,我一定要回到我的家。这是深入骨髓的归宿。

  记者手记

  追“梦”人安子:20年的“媳妇迷”

  安子18岁外出打工,距今已经20年。安子是我的同村人,小学一年级留了三级等我,终于和我携手并进,一起小学毕了业。自此,我一味习文,他痴迷“求武”。18岁那年,不屑于在县城打拼的他决定闯荡江湖,追逐他的“大侠梦”。

  这一追,便是20年。电视剧《二炮手》近期大热,孙红雷饰演的贼九是个“媳妇迷”,看上了杨巧儿,闹出不少“执迷不悟”的笑话。安子也是一个“媳妇迷”。因年长我几岁,他常以大哥自居,“改天让你见见你大嫂”成了他每次见我必谈的话题。

  关于“大嫂”,版本有很多个,但我一个也没见着。当我还在湖北读高中时,他那时虽“远”在山东打工,但总算恋家,每年过年都会回村,向我显摆“大嫂”对他的种种好。一件衣服穿得脏兮兮的,老是不见他换下来洗一洗,他说:“这件衣服老贵了,这可是你大嫂给我买的。她很爱我。”

  关于“大嫂”的话题,他也常常对我长吁短叹。“你那个嫂子跑啦,说我挣钱不多。”“你那个大嫂想让我当上门女婿,我怎么能答应呢?”如此这般,“大嫂”频频更换,关于“大嫂”的戏码不变。

  在我大学毕业后,他有时候会欢呼雀跃地、不分时间地、半夜三更地给我打来电话:“老弟,我和你大嫂刚吃完宵夜,你这个大嫂对我可好了,来来来,你和你大嫂说两句。”电话那头果然是一个女子,说话也算靠谱,我顿时觉得安子有了依靠。

  遗憾的是,安子屡战屡败,“大嫂”始终没能娶回,岁月也在追“大嫂”的路上蹉跎了。2014年国庆,我俩有幸在湖北老家见了一面,我开导他,好好找一个女子娶了,安心过日子。他不再心高气傲,对过往的大嫂进行了总结。“你以前那些大嫂啊,都是我在打工途中认识的,又都是外省人,不愿意跟我回老家。再找的话,我一定找一个同乡人。”

  就在上个月,安子寄来请柬,他要结婚了。“你大嫂也是我们湖北人,二婚,愿意跟我回老家。”“那就安心在家种地过日子吧。”我说。“我和你大嫂商量好啦,我俩结婚后,一起到济南打两年工,然后回家当农民。”

  他依然有梦。 (记者黄智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