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老人庭审时,他们也没去过现场。

  2014年9月24日,黄茂生杀子案在邛崃市人民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老人孤零零地站上被告席,颤颤巍巍地扶着栏杆,一下一下地吧咂着牙齿所剩无几的嘴,颤抖着用同一张纸擦着鼻子和口水,有点呆,不惊慌,不失望。

  “当时我们做了很好的安保措施,以为那么多人签字,一定有很多人来。”法官回忆。出乎他意料的是,联名请愿的村民一个都没来,黄茂生的4个子女亦无一人到场,“听说是因为下雨没车”。

  回答法庭讯问后,黄茂生被带回看守所:“我没啥可说的,我在里面比外面好,上厕所有人扶,洗脸洗脚都有人端水。”

  甚至在6次笔录的末尾,对“民警在询问你时有无侵犯你的合法权益”的例行提问,与通常回答“没有”不同,黄茂生6次都说:“没有,你们都对我好。”

  近两个月后法庭宣判,黄茂生犯故意伤害罪,考虑到年满75周岁、认罪态度良好等原因,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期四年执行。

  老人再没有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一直在争夺父亲老屋的儿女们此时则走了进来。

  宣判时唯一到场的大儿子,飞身上前跪倒在地,搂着父亲的膝盖大放悲声。被闪光灯疯狂拍摄后,满脸泪光地对着镜头表态,“要对父亲好”。

  在电视屏幕上见此情景,村民们哭笑不得:“太会演戏了!”

  在村委委员的描述中,这个“电视上的孝子”连父子10年前签订的赡养标准都没有兑现:“(儿子)每年给予父亲黄茂生粮食一百八十斤米,清油五斤,钱一百元整。”村委委员斩钉截铁:“完全是装的!他对他们老头儿不好!”

  老人的代理律师说,苦了一辈子的黄老头不愿离开看守所,因为“这里有医生给他看病,狱警也很照顾他”,老人唯独放心不下独自留在老屋里的孙子。离开前,黄茂生一再念叨出去要给大伙买烟表示感谢,“我好烟买不起,买便宜的烟”。

  2014年11月20日宣判后,黄茂生回到了杀儿子的老屋,满屋灰尘,独自一人。

  邻居们看见这个流着口水的老头儿独自在门口的井边压水,洗衣服洗铺盖,随后就感冒了。两天后,他的茶铺就关门了,从此再也没开。

  不久后,老人也再没有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一直在争夺父亲老屋的儿女们此时则走了进来。

  他们从老人的户口本中发现的信息,印证了他们的猜测。老人早在2013年1月就悄悄立下遗嘱,将自己的3间老屋留给相依为命的小孙子,并明确写明所有子女不得干涉。

  村干部分析,这也一直是黄家矛盾的根源。“有个大孙子嘛,觉得自己也应该有份”。

  老人还在看守所里时,无人照顾的小孙子被暂时寄养在隔壁大伯家。一个月后,被送去西藏找妈妈时,早熟的孩子极不情愿:“我走了我大伯霸占我房子咋办?”

  这座被很多人惦记的房子,多年来靠脏兮兮的塑料布勉强遮住棚顶,蛛网和着灰尘结成块状,一坨坨地布满灰突突潮兮兮的家具和墙壁。

  因为杀子事件,这“全村最破”的老屋也变成村里最知名的房子,成为一个又一个报道的背景。各种名头的记者轮番探望躺在屋里的老人、采访“恰好回来”的死者大哥,电视台的记者们则站在与相邻小楼对比鲜明的破旧木房前讲述杀子事件,谴责死者不孝。

  “记者在的时候,都‘爸爸你喝水!’,记者一走就变样了。”理发店主冲拎着大包小包打门口路过的黄家人努努嘴,“他们那家人亲情淡,就钱看得重,但凡有一个管一管,老头儿都不至于那样。”

  曾在黄茂生的茶铺组局打牌的老伙伴们,迅速组成了新牌局,欢笑之余,已经少有人愿意再提起老黄的故事。黄茂生的遗像挂在墙上,他的屋里堆满了大儿子装修房子买进的水泥。他的葬礼在巷子里草草了事,像他活着时一样,没什么人在意。

  提起黄茂生,村民们数出一长串来过村里的媒体名字,然后奇怪地看着中国青年报记者:“人都死了你还问什么呢?”还有人在感慨之余会加上一句:“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旁人不好说。”

  唯一令他们津津乐道的是,看上去那么贫穷的黄老头儿,竟然有1.3万元存款。只是老人的存折没有密码,需要本人持身份证才能取钱。据村委委员说,得知此事的大儿子到村委会声称,自己可以背着已死的父亲去银行取款。大儿子到村委会那天是2014年12月30日,而他的父亲已在12月29日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