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喜欢可怜人,但是并不喜欢展示可怜人的伤口。在电影作者理智,忧伤的笔调中,可怜人是一双门框边的路灯照耀下明亮闪烁的眼睛,是一个在转角处徘徊辗转的背影。《我经过风暴》无疑是大胆的,它讲述了被丈夫家暴的女人的生活,并且在大胆只给的画面交叠中转为了女主人公的主动展示——法庭自述犯罪经过。

  它的摄影角度和场景的选择像极了女性创作的超现实主义绘画,仰角和从门口逆光拍摄的画面感充满梦的特质,二元对立的叙事和非逻辑化的推论式表意是女性化的和女性主义的。女性主义偏爱精神分析似的场景,喜欢孩子的目光,正如喜欢动物。和超现实主义有着很大的重合面。残肢,低照度的资产阶级家庭空间,穿制服的职业女性,这些元素足以构成一种叫做超现实主义的风格,相同的向度里有大卫林奇,布努埃尔,在剧情的向度上,一家三口,一个法律方面的小女生,这些并不足以构成案件片或犯罪片,相反比较接近道格拉斯瑟克似的隐晦的资产阶级家庭伦理剧。

  佟丽娅饰演的妻子百般忍受丈夫,她的充满爱意的目光是对丈夫的蛮狠和凶恶的批判。天使-恶魔的角色对立从摄影和表演上都很清晰的体现出来。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点是,正如预告片中秦海燕所说,这部电影是从大量采访中而来,是一个“共相”,所以片中的妈妈并没有主体性的维度。片中的行为片段之间和人物与人物的逻辑之间并没有互相推动。很像一本圣经故事似的连环画。它并不是笛卡尔似的。一直被打就会杀夫吗?那为什么一开始没有。有一些蛛丝马迹就会怀疑自己的妻子招致暴力吗?这些事件之间并不是绝对有关联的,影片的处理也确实很有间断。这是常规意义上的电影,电影中的行为并不能倒推。它的较为透明的形式感也是题材所要求的,它要求的立即的打动观众,凭借演员的表演本身。佟丽娅和吴昱翰在片中的表演都达到了一定高度,并且佟丽娅被打时摄影机的角度非常接近在剧院观看戏剧表演的几乎平视的感觉,佟丽娅的表演也达到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时期如《风蚀泪》和《欧洲1951》中的透明化的演技,几乎直视观众,既有质疑又有情不自禁的富于感染力的百分之百纯粹的伤心。丈夫之可恶如恶魔,妻子之无辜美丽,孩子之幼稚天真。一以贯之的想象没有任何递进和层次,所以形成了一种绘画般的风格和判断。漫画化的圣父圣母圣子究竟涵义意指了什么,电影可以说形式上做的有限。但是纵观其他网剧似的电影的拍法,既想把室内布景和外景拍好,又想把人物关系说明白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部女性电影对抒情的情节剧和犯罪题材的人物上的贡献实在是可圈可点。在一部女性导演创作的以女主角为核心的社会题材电影中,这样的用力有些“剥削电影”的意思。这从反面说明了社会对女性的漠视。无论事实怎么确凿,在一次次对女性的伤害中,(就不一一举例了,比如说明星,公众人物)男主人公总是敢否认事实真相,也不乏看客和他者想要息事宁人,任意武断。所以这部电影很明显最大的着力点是让观众们意识到家暴现象的真实性和普遍性。但是杀死丈夫就只是个案,大多数被家暴妇女都决计做不到这样。她们不是那些隐秘角落里无辜的受害者,身心备受摧残,却无力发声。所以影片的处理又逐渐转向超现实,通过低角度摄影,孩子的视点,法庭空间的移动摄影(可考证的完全是超现实主义似的)。影片在情感上又渐渐收拢。

  作为一部持续创作十几年的北京女导演的新作,它留有上个世纪中国电影的文学化的风格,它诞生于尘土和硝烟之中,又成功的抽离出来,聚焦于个体处境的哲学化的迷思,具有油画般的质感。这些电影借助空间来思考,把电影作为第七艺术来实现自身,是中国几代知识分子共同努力的结果。 主动的展现痛苦,这在以前的电影中决计做不到。这部电影的小众也在于此。它其实也部分借用了佟丽娅的明星效应,如果不是佟丽娅与其前夫闹离婚的传闻一度在媒体甚嚣尘上,电影也许会显得缺乏说服力。但是好的电影就是和观众一起完成的,是属于此刻的。绘画似的电影并不只在侯麦那里, 现在让我们一起观看女性。

  来源:王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