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记者从村民手中获取的“保证书”显示,“村民在领取地上附属物赔偿后,保证在当年4月30日前对其所属的地上附属物清理完毕。若在规定时间内未清理结束,视为自愿放弃,责任自行承担,村委及施工单位可自行处理,本人不再追究。”
官方出地上附着物青苗补偿费每亩2.5万元,无论是否有农作物。凤台街道办一名负责人告诉新京报记者,每亩2.5万的青苗补偿,在当地“是公平合理的”。
最初,村民们担心签字意味着同意卖地,因而都不肯签字领钱。
但村民李冒说,村支书江胜军告诉他,“青苗费是青苗费,地钱是地钱,卖地必须大家同意签字才行,价钱不合适咱不卖。如果不行,到时候我带着大家,扛着铁锨跟他们去拼命。”
新京报记者采访到大部分村民证实,江胜军跟他们说的如出一辙。多位村民表示,之所以签了保证书,是受了江胜军和杜群山的欺骗。他们认为土地并没有被卖掉,青苗费只是“提前领取”而已。
当年4月中旬,该村所有的村民领取了2.5万元青苗费,并签订保证书,按了红手印。
但很快村民们就发现,土地可能被卖掉了。
当年4月20日,有村民看到一辆铲车开进麦地,四五十名村民跑进地里,阻止铲车铲地。李冒站在铲车前,称要铲地“先从我身上压过去。”当日,铲车离去。
部分村民告诉新京报记者,尽管保证书上说领了青苗费就自动放弃地上附属物,但他们没料到这么快就要清理土地。“这意味着土地可能被卖掉了。”
村民们询问江胜军和杜群山,但“他们就说不知道。”村民们商量后决定,“不说清楚谁也甭想动地。”
土地争夺战
2013年麦收后,村民屡屡遭到骚扰,他们向街道办反映土地问题,但一直未得到答复
街道办出示的收款收据显示,涉及青苗补偿费340余万和土地征收补偿安置费604万均已在去年四五月份拨付到村委会,根据山东省政府令226号精神,604万中的20%村委扣留作为集体经济积累。上述两项费用已分发到户。
一位已领取补偿款的村民说,尽管自己没有同意卖地,但还是签字领取了部分补偿,“我担心如果不领,可能就会一无所有。”
2013年麦收后,依照农例,地里种植了玉米和大豆。2013年8月的一天晚上,即将成熟的玉米在一夜之间被挖掘机铲平。
部分村民家里也开始遭遇骚扰。村民杜建青家晚上被扔了两个大礼炮,村民王霞的轿车玻璃被砸碎。村民们怀疑是开发商雇人搞的破坏,但没能证实。
多位村民称,直到此时,大家仍不知道土地为何被圈、圈走后的用途、如何赔偿等事宜。“没贴过告示,没用大喇叭喊过,也没开过村民大会。”村民李亚林说。
2013年年底,李冒、杜建青、王霞等十多人到凤台街道办反映,地是不是被卖了,为何没开村民大会,工作人员将上述问题登记后,一直未予答复。
村民们对新京报记者表示,对于征地本身,大家还是很渴望的。李冒说:“我们村一个人平均也就4分地,种麦子不赚钱,一征地,大家就有钱了。”
但村民们无法接受“毫不知情的征地”,地卖给谁了、卖了多少钱都不知道,这意味着土地的收益可能被个别村干部拿走。
“不患寡而患贪污”
街道办决定将土地增值收益存银行,村民担心钱不分配到人会被村委会贪污
凤台街道办一名负责人认为,此事的核心不是征地程序的问题,“根上还是如何分钱的问题。”
今年2月27日,招拍挂后的土地增值收益费1500余万拨付到村,部分村民提出分发到户,遭到村委拒绝。
杜家疃村支书江胜军坦言,他个人是想把钱分下去,“按照我个人想法,这部分钱留20%在村委,剩余的80%返回给村民”。
但街道党委没有同意。江胜军称,街道党委开会时称:“这块土地增值收益费坚决不能分。我不能违背党委的决定”。
凤台街道办负责人说,对于土地增值收益,并无相关规定如何分配。根据街道办党委的意见,这笔资金存入银行,每年能有90万的利息,这样每年都能给村民发福利,“惠及子孙”。
这名负责人认为,分钱暴富后,会让农民好吃懒做,甚至道德沦丧。“曾有一些村子的村民上访要求分钱,村委会迫于压力就把钱分了,结果村民换车换房换媳妇,有的人还一下买两台电视和一个保险柜。”
尽管街道办对拒绝给村民分钱给出了理由,但杜家疃村民们表示他们另有担心。
“以前叫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是患贪污”,李冒说:“这么多钱放在村委会,我不相信他们不贪污不挪用。”
村民们也纷纷附和这一说法,他们举出杜群山竞选村主任的例子。2011年竞选时,杜群山曾向村民发过一封《致杜家疃全体村民的一封信》,信中说,“土地是祖祖辈辈留给我们的共同资产,也是杜家疃老少爷们儿的家园,更是我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唯一空间……绝不卖一分一厘土地是我庄严的承诺!”
今年3月3日,印有楼盘广告牌的围挡将耕地圈起,村民认为卖地已成既定事实。3月5日,村民们在围挡的入口处支起帐篷,日夜轮流派人值守,阻止开发商施工。村民约定,一旦出危险,鸣锣为号。
3月15日左右,曾有大约二三十人的一批社会青年,前往事发地点滋事威胁,村民鸣锣,其他村民聚集,并持铁锨等农具来到事发地,这群人才离开。
村民李亚林称,这一伙人带头的一名男子叫孙大伟(音),曾在3月12日时与另一名男子自称是开发商派来的,上他家询问,“为什么你们不让我们施工?”后因李亚林拿出手机录像两人离开。
多名村民称,有施工队人员告诉他们,施工队接到了上级命令,3月25日之前,必须动工。
村民们认为村主任杜群山对征地的支持十分坚决。有村民说,不开村民大会卖地无效。杜群山回应,“卖地就跟你们家卖房子一样,证最后在谁手里,地就是谁的。这事是政府行为,你们爱上哪儿上访去哪儿上访,爱去找谁去找谁。”
城市“包围”村庄
平度市近年大力推进城镇化,杜家疃村周边多个村庄均在拆迁
3月23日,杜家疃村哀乐不断,这是纵火事件中死者耿福林的葬礼。村支书江胜军踱步到耿福林家,一脸肃穆。但没有人见到杜群山。
江胜军是2011年与杜群山“一同上台的”。他家位于杜家疃村292号,与289号的村主任杜群山有3户之隔。
当天下午,江胜军回到家,趴在桌子上给“党委领导”写了一份辞职报告。在报告中他说,耿福林已经火化,目前他控制不了局面,“实在无能为力”。
江胜军说,他辞职的主要原因是“上边压,下边挤”,群众不理解,工作难做。“连我嫂子都对我有看法了。”
这已不是江胜军第一次提出辞职。本月中旬,在村民搭建帐篷守地后,他因“控制不了场面”,向凤台街道办党委提出了口头辞职,随后跑到潍坊赋闲。
但党委领导以“哪个村子没有问题”挽留了他。“我是共产党员,我得服从命令。”江胜军说。
杜家疃周边的大官庄、西凤台、东盘疃、西盘疃、大窑村、李官庄等诸多村庄,也都面临征地或拆迁的局面。
近年来,平度市委市政府强势推进城镇化,征地拆迁力度非常大。目前,平度市辖区内,共有超过90个村镇正在推进类似的城镇化工程。
2012年3月22日,平度召开加快推进新型城镇化动员大会,市委书记王中说,要排除干扰,破解制约,强化“抓拆迁就是抓改造、抓项目、抓超常规跨越发展”的意识,以坚定不移的决心“强力”推进新型城镇化。
去年11月12日,号称青岛最大新农村社区幸福里社区奠基。这个同样属于凤台街道的社区占地近300亩、总建筑面积323万平方米,涉及周边5个村庄1100余户村民。而这样的新农村社区,平度今年共规划建设261个。
村民李冒说,等到村南侧的楼盘建成,整个村庄将被城市“包围”,村民们早晚有一天也会上楼。
新京报记者 王瑞锋 杨锋 山东平度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