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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记者的黄岛爆炸记忆:惨不忍睹场景挥之不去

A-A+2014年1月16日07:40新华网评论

  于宁

  1月11日,国家安监总局公布了山东青岛黄岛中石化特大爆炸案调查报告。时隔不到一个月,这一牵动全国人心的重大责任事故终于有了官方结论。在事故爆炸之初,财新网即派出记者于宁等人奔赴现场,在短短的数天之内,发回数十篇稿件和现场图片,全方位地报道了这场人祸的前因后果。回顾记者的所见所感,仍能感受到当事人的悲恸与愤恨。逝者长已矣,而对于生者而言,安全管理、善后、问责的工作仍应持续下去。

  ——编者

  以前别人问我,你们老做负面报道,看到那么多坏事情,不会影响你的心情吗?我的回答一直是不会,因为我即使写十篇刘志军(原铁道部部长)的报道,也是对事不对人,都是经济报道,不用投入情感,顶多是一声叹息。

  自从去了黄岛,我发现自己的神经并不是那么坚强。这是我第一次参与社会新闻报道,当你面对一个个生命、一个个惨不忍睹的场景时,那种记忆是挥之不去的,因为你面对的不再是受贿的数字和常见的落马故事。在我看了同事罗洁琪写的《记者的心债》后,看到这些弱势而无望的人群,更是不想再挑战自己做社会新闻调查记者了,尽管我一向尊敬他们。

  11月22日-23日:奔赴现场

  2013年11月22日,星期五是我们发完稿后最轻松的日子。晚上6点编辑给我电话,黄岛死亡人数快40了,太重大了,必须马上去现场。

  之前我的同事庞皎明已经乘坐高铁去了青岛。我能订到的最早航班已是晚上9点多,到达机场登机口,有几个黄岛当地人在谈论爆炸。他们让我看了手机上传来的照片,比预想的要严重。

  从青岛到黄岛走高速,大约一个小时,连个路灯都没有,出租车司机已经习惯了这样在高速上飞奔,最后还热心地让他的朋友发来一些现场照片给我看。

  第二天早上7点,我和皎明打车到现场,满眼都是掀起的石板、东倒西歪的车、破碎的玻璃、开裂的楼房。最让我难忘的是斋堂岛街粮油店门口,送货车的被砸,粮油店的夫妇去搬货而被砸死,车上还散落着挂面,地上是一滩血迹,还有帽子、马扎、鞋。越是这些普通的生活场景,越让人难忘。

  斋堂岛街的故事,我们做过详尽报道,这里不再赘述。当我们来到刘公岛路路口时,看到中石化的人在做测试,他们往下水道里喷洒大量的白色消防泡沫,周围的下水道井盖(青岛人叫古力盖)都是敞开的。我当时的判断是为了让里面聚集的气体散掉。事后才知道有多危险——当晚气体再次聚集,白天古力盖被炸开的地方没事了,但是盖子没炸开的地方基本上都有危险,超过爆炸下限的浓度20%,所以才把盖子都掀开。而皎明一到黄岛就先赶赴现场,正是非常危险的时候。

  沿着刘公岛路往北,越来越接近爆炸地点,但是爆炸点附近百米都被封锁了,根本进不去。我上到最近的一个居民楼,想俯瞰一下。一上楼,看到好几家的门敞开着,地上都是碎玻璃,衣柜门都震歪了,停水停电。

  走进一户人家,男主人说,他在爆炸前两分钟开车从刘公岛路穿过,当时看到他们基本上把路面的油收拾干净了。“当时有火花,否则怎么爆炸的?”但堵漏应该在地下,他怎么看到的?只有一个信源还是不敢采用,调查结论出来才知道确实如此——“原油泄漏后,现场处置人员采用液压破碎锤在暗渠盖板上打孔破碎,产生撞击火花,引发暗渠内油气爆炸。”

  出乎意料的是,男主人说可以开车带我们去海边。当时周围乱糟糟的,一些路段交通封锁,也很少有出租车过去。他居然请我们去他喜欢的小饭馆饱餐了一顿,又开车送我们到了海边,真是遇到好人了。原来他是一个做石油物流的小老板,对这里很熟悉。以他听到的情况,丽东化工厂里确实出事了。

  惨不忍睹的海

  当我走近海边的时候,吓坏了。海上飘着层层油花,盖着一片片白色的东西,与海水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询问之后知道那叫吸油毡、吸油毯。附近还有两卡车这种白色的东西,等待投放下去。地上还放着几十桶除油剂。

  堤坝大概有十米高,环卫公司的工人们把一桶桶除油剂用绳子送到下面的船上,船往海里开一段,投放之后再回来拿新的,完全是人工操作。另一艘船上,有人站在船头用管子往海里直接喷洒除油剂,大量的化学品被投放到海里。在围栏外的很远处,依稀还可以看到船只,污染面积可不只他们说的两三层围栏这么近,这次的调查报告亦称“胶州湾局部污染”,而泄露的原油竟达2000吨!

  我从来没看到过海被糟蹋成这样。

  现场的工作人员说,海事局的人负责清理溢油。两个海事局的人在车里坐着,说明是记者后,一个人居然下车接受了我的采访。他说海事局是7点才接到化工厂的报告,并指着高高的照明灯说,你看都被烧成黑的,远处的航标灯也烧黑了。

  “如果你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可以沿着堤坝走到入海口,就什么都知道了。”他补充说。

  我和皎明就往入海口走。这个暗渠的入海口往北,有大概200米长、10米宽的狭长堤坝,之后才流入宽敞的海域。这个喇叭口里,工人们在加筑堤坝,用石头和塑料布等从外面包严实。

  入海口的景象更是惊人,海水又黑又脏,每隔十来米围有一个护栏,两边的堤坝都被烧黑了,石块上还有深深的油渍,泛着汽油味。

  按照安监总局1月11日公布的《山东青岛黄岛中石化特大爆炸案调查报告》中说法,凌晨4时中石化青岛站就安排人员拉运物资清理海上溢油,4时10分至5时左右,开发区应急办、安全监管局、环保分局、市政局及开发区安全监管局石化区分局、黄岛街道办事处有关人员先后到达原油泄漏事故现场,开展海上溢油清理。8时18分至27分,青岛市政府总值班室才电话调度青岛市环保局、青岛海事局、青岛市安全监管局,要求进一步核实信息。

  海上溢油主要是海事局负责,需要船只来圈起围栏,或许当时中石化能做的只是在入海口附近围上几道围栏,根本就挡不住这么大的泄露量。

  我们可能是最早来到海边的记者,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传回去。这一路上,我们都是边用微信的语音功能,把现场状况口述回编辑部专为报道设立的微信群,边用手机拍摄现场照片也发回微信群,再由北京编辑部的同事将口述整理成文发稿,配以现场图片上网。除了我们有三名到黄岛的记者,后方还有两名同事专门整理我们的口述报道,四名记者负责收集整理背景资料,做后方采访,五名编辑轮班指挥,财新网的后期编辑和技术编辑也一直在值班接力,保证我们的报道能迅速及时发到财新网上,并制作了青岛爆炸事故大事记时间轴、爆炸现场图解等新媒体产品。可以说,这是一次以新媒体手段进行突发事件团队报道的典型实验。

  丽东化工厂发生了什么?

  当我们从海边往回走的时候,经过丽东化工厂北门。当时网上传爆炸地点在工厂南门,但并不知化工厂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刚才我们从这里经过的时候,看到十几辆轿车开进厂区,显然是工作组的人。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门卫帮我们联系一个高管,但没人接听电话。

  我们往前走,看到另一家化工厂里面也搭起了吊车,不知在做什么。正想往里走,一个警察骑车过来说:“这个厂什么事也没有,你们要是绕到丽东的南门,和那里的工人聊天,就什么都知道了。”

  显然他在暗示我们,里面发生了爆炸。“管道是从厂区外面还是里面走的?”“从里面穿出来的。”又遇到了好人。

  但是我们走进南门的时候,又被封锁住了,门口也没有人了,只好离开。附近街道都被交通封锁,我们只能走回爆炸点的最南边才能打到车。后来看报道才知道,这条路有5000多米。我们返回时走了刘公岛路的另一侧,就是益和电气这边,比来时看到的景象更惨重。

  打上一辆黑车,我已经累极了,手机也快没电了。刚到宾馆就接到舒立电话,让我们把爆炸的这些街道画个图发回去。好在皎明是技术高手,拍照时都打开了GPS定位,可以准确地知道位置。后方的技术编辑在我们CTO黄志敏的带领下,在网上推出了颇具特色的互动地图。

  休息了一个小时,赶赴医院。当时好像有四家医院接收现场的受伤人员,其中一家是人民医院,直觉判断这个应该是规模比较大的,采访机会会比较多,直接打车到那里。

  住院楼外面有两个人聊天,他们告诉我这里有现场送来的,但是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政府派的人陪着。我想应该是外科和骨科的人比较多,直接上了七层外科。一下电梯就看到三个警察围着一个小伙子,一看就知是记者被拦住了,我便格外小心。

  这个医院确实很大,一层的走廊很长,中间是护士值班台。我走到最里面,轻声地问“有没有从现场送来的?”一是不能打扰他们,更主要的是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敲了一个个门都没找到,马上就要走到护士值班台了,还是进去吧。

  “有没有从现场送来的?”没想到靠里面的就是,而且是丽东化工厂出来的,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直接便问化工厂里爆炸了吗?他说自己所在的简易工棚正好在管道上面,死了5个,早晨才被挖出来,其中一个姓管的年纪很轻,我后来在遇难者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这位受伤者是轻伤,所以才能和我讲半天。他39岁,讲话很靠谱——讲的很多细节后来证明都是对的,而且讲话很生动,“就几秒钟的时间,砰砰砰,比放鞭炮还快,冲击波把我弹到一边。”他的妻子也非常好,说当地人对化工厂都很反感。

  看了调查报告才知道,他们建在管道上的简易工棚是违章搭建,政府部门失察。

  谈了几十分钟都很顺利,最后想翻拍他手机上的一张现场照片,得把手机放在屋子中间灯下的亮处。很快外面进来一人,“这是干什么呢?”

  我把手机放回他床头的桌上,马上离开房间,他跟了出来,一直跟进了电梯,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当时很气愤,“你干什么的,你一个便衣还问我?”(后来想这个50岁左右的男人也可能是工厂派来的)他探头想看我的手机,我当然不能给了,里面存了那么多照片。

  从7层下来,时间有点长。“我听说这里有现场送来的,想拍点照片,怎么了?”“没什么,没什么。”他赶紧说。我一走出电梯就看他拿出手机,距离大门还有百米,有点长,没人阻拦,径直走出打车离开。

  回到宾馆,快速整理发稿。已是后半夜,皎明还在整那个复杂的地图,同事们还在微信群里热烈地讨论着下一步报道计划。

  11月24日,我从上海增援过来的同事谢海涛,趁晚上保安松弛,摸黑进了丽东化工厂。工厂很大,晚上又黑又冷,他走了很远,坚持找到了那片倒下的工棚。他可能是唯一或少数真正进入爆炸地点和化工厂爆炸现场的记者。

  11月25日:都不吭声

  我通常起的比较早,看到7点北京的同事就开始工作了,想再睡会儿也不好意思了。今天要去政府部门,第一个要去的是管排水管道的市政公用局,了解输油管道为何能穿过暗渠,而不是封闭的。

  市政公用局在新建的政府大楼2层,周日没有人,办公室的人让我去指挥部找黄岛负责宣传的人。我正想进指挥部呢。这个指挥部就在黄岛石化安监分局,楼很新,2008年初才开建的,但门口有士兵把手,就是当地工作人员也得有特殊证件才能进去。

  之后又去环保局、消防大队等地,但相关的人都到指挥部去办公了,根本采访不到人。好在北京的同事获悉了调查组所在地,就在中国石油大学(华东)青岛校区边上的黄岛蓝海金港大饭店。

  上午调查组在一层开会。结束后堵上一个调查组的人,他是查规划的,但是让当地政府提交规划原图,也没提交上来。之前,青岛市政府副秘书长郭继山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过:“黄岛管线情况非常复杂,至少铺设了11条各类管线,较拥挤,部分管线有交叉。”这11条线的图规划局应该有,但他们说都送走了。连负责管道建设和运营的人也不敢说话。

  在酒店的一层有几个中石化的工作人员,在准备接待来自徐州、北京等地的人,因为中石化管道储运分公司的总部在徐州。他们说准备在这里待一个月。这些人不停地开会,也请来专家给他们分析事故原因。这次被认为对事故发生负有主要领导责任的管道公司副总高安东在电话里说,他还在现场。

  这几日,黄岛每天都至少举办一次新闻发布会,笔者只参加了最后一次。发言人几乎没有回答大家的提问,甚至就一些基本事实也不作答。在场的记者们反复询问在这7个小时里政府做了什么,他们总是说下次回答。

  11月26日 搬迁诉求

  今天,黄岛的情况陡然生变。据说前一天晚上,黄岛区政府部门的两个人被带走了(其中一个就是开发区安全监管局副局长兼石化区分局局长任献文),当日下午我再次去政府大楼时,气氛已经完全不对了。

  大家知道,很多地方新建的政府大楼都很气派,前面有硕大的草坪。黄岛区政府的办公大楼也不例外,大概得有一百多米长。楼前面站了一排警察,每隔不到两米就站一个,门口停着一辆公安的大巴。楼内每层都有保安。出来后,路边上也是一堆堆的警察。

  马路对面站着三排警察,原来是有上访的民众。有个头上缠着白布手里拿着材料,他是为以前的冤案来的。

  另一堆是爆炸点附近小区的居民。只听一位男士说:“你们可以打横幅,打十分钟没关系,完了就回去吧。”我找到其中一位看上去像是带头的人,她看了我的记者证后,叫来其他几个人,和我讲了他们的诉求,就是要求搬迁,不能再在这个石化岛上住了。

  “化工厂搬迁是不可能的,他们不搬我们搬。”他们说。

  把采访内容语音用微信传送过去后,后方值班的编辑快速整理出文字,再贴在微信群里,我当场回复几处小的修改。这时,听见有人说一个男孩被带走了,我不能再等了,必须得拍照片了。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准备开始打横幅“黄岛人民强烈要求搬迁”,喊出的口号是“我要活着,我要搬迁”。

  还有些围观的人在拍照,所以我拿手机拍照并不特别起眼。看到这些勇敢的黄岛人,深受鼓舞,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走近人群,“搬迁”两个字突显在镜头中。

  拍完后离开仍在喊口号的人群,忍不住哭出了声:“我要活着,还有错吗?这世道!”

  一个也来到现场的《中国青年报》记者认出了我,说里面有宣传部的人。我又不是坏人,我怕什么?

  我们的现场报道出来得很快。看到同事们在微信上说,有个读者在文章下面留言,说是听说有人抗议,刚想下楼就看到财新的报道,赞扬“财新速度”。我们的一位编辑说,不管我们的文章藏的多深,想看的都会看。

  当晚居民们告诉我,黄岛区委书记在区政府大楼门口的会议室见了当天去的六七十人,说是给一个月的时间去小区调研。据说第二天又去了200多名居民,一个副区长徂徕接待,说政府把善后处置完了,转过身来就考虑这个问题。

  当天的氛围很奇怪,以前已经开放的几条爆炸街道又拦起来了,新闻发布会也不再开了,很多记者被单位叫了回去。有记者告诉我,他们在黄岛的时候就整天被宣传口的人跟着,在酒店下面等着和你一起出去。

  第二天,27日,现场指挥部就公布了改道的消息:东黄输油管道黄岛泄漏段线永久停用;秦皇岛路、刘公岛路现有全部石油和化工管线迁至北部辽河路化工专用通道;刘公岛路至入海口段排洪暗渠改建为生态休闲景观明渠,具体方案将按规定公示,征求广大市民意见。

  当地一位政府部门的官员说,这个改道的决定和上访不无关系,可能以前有这个想法,上访加速了出台。但是附近业主仍表示:“输油管道只是引信,化工厂才是炸药包,现在把输油管道移到北边的辽河路上去,是觉得这次死人少了!”当然,我们发表的时候把最后一句话改的更缓和。

  但是到现在,一个月早就过去了,也没说法。当地的一个居民说,楼都有裂缝了,还说不是危房?他们光把门窗修好管什么用?(财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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