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子与养育,没有“试用版”,也不可暂停或退出。只有经历,才解其中味。
身边的二孩家庭是越来越多了——生活在全国网友封的“最敢生省份”山东,很多人近年来都有这样的切身感受。相比之下,多子与丁克的家庭,作为“小众”的两个群体,却宛若暗礁之下,静水深流。
没有人能复制别人的人生,任何选择都没有对错之分。我们走近几个多子家庭与丁克家庭,只是想探寻“少数派人生”的真实图景。
“零”和“2+N”
柳燕说自己算半个济南人,生在济南长在济南,大学也是在济南读的,因父亲家在上海,所以也会偶尔在上海居住。已到46岁的年龄,看上去就像30岁的人,平时听得最多的自然是别人夸她年轻,她说,这都是没有生育的功劳。
时间倒回至2003年,那是31岁的柳燕首次怀孕,因工作原因,她要到处出差,一次腹痛让她与这个生命无缘。此后,柳燕又怀孕过两次,但都以流产和宫外孕告终。宫外孕那次差点引起大出血,让她开始惧怕怀孕。“说实话,我当时真的特别害怕,觉得一命换一命也不值得,母亲也担心我的身体,劝我别再冒险,我是从那时候就断了要孩子的念头。”柳燕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就如同在谈家长里短一般。
蓝颖是地道的济南人,出生于1982年的她,是家中独女。但现在,她已将自己归属于“父母已经放弃叨叨了”的那类。跟柳燕的被动丁克相比,蓝颖的主动丁克显得更坚决一些。她在德州开着一家宠物寄养店,除了玩猫逗狗,便是怡花弄草、刷剧喝茶。这种生活,蓝颖过得悠然自得,每周来济南待上两天,陪陪父母。
当这种生活过到36岁时,她已不再去为怀孕这件事去思考。甚至于,除了狗狗猫猫之外,任何生物的怀孕都与她无关。没生,也没有生的打算,她在周围熟悉的人眼里,已“无可救药”。
居住在阳光舜城的田慧35岁,是9岁的四胞胎男孩王兆弘、王兆毅、王兆嘉、王兆齐的妈妈。尽管学校就在小区对面,她的生活仍然被4个三年级的儿子塞得满满当当;孩子们已经长成同学父母眼中的“阳光男团”,“累”和“压力大”仍是她总结现在生活的关键词。
家住济南西站片区的侯洁今年34岁,3个孩子分别5岁半、2岁零9个月和即将1岁。很多朋友都以为她生三孩是“顺应大势”的结果,她却说只是时间上与大趋势巧合,实情是“意外怀孕,舍不得打掉”。她曾经在一处大型购物综合体里工作,从去年底生完老三后,就当上全职妈妈。
叠加与复制
2010年,27岁的田慧怀孕4个月的时候,才得知怀的是四胞胎。她跟丈夫也曾去医院想减胎,但医生把所有可能的风险一一摆出,其中包括“假如减两个胎儿,留下的两个胎儿要吸收这两个胎儿的各种物质,可能对健康会有不利影响”,再说毕竟是两个小生命,权衡之下夫妻俩选择放弃。
养育过一个孩子的人或许能想象得出,将那份辛苦和忙乱乘以4是种什么体会。每天7点起床,给4个孩子做饭,送他们去上学,然后再回家收拾、买菜做饭,等待孩子们放学归来,这是田慧生活的日常。虽然父母公婆都住同一小区,偶尔可以帮她分担,但大量的日常琐事,都需要亲力亲为。
四胞胎出生后,田慧不再工作,全家的开销都靠在工地上班的丈夫扛。几年前她曾经开过淘宝店,这样既能在家照顾孩子,又能多少赚点零花钱,“淘宝店越来越不好干,所以后来就关了。”
前几年,丈夫的工作没有周末,田慧从不敢自己带4个孩子出去玩,“担惊受怕的,我怕看不住,要是有一个被抱走了,我去追,剩下三个怎么办?”每次必须出门时,她都得叫着孩子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浩浩荡荡一支队伍,随身物品多得像搬家一样。
直到2016年,孩子们入学后,田慧在家开起小饭桌,“办小饭桌也是为更好地照顾他们,孩子大多都是他们的同学,那些家长也是冲着他们4个才把孩子放这儿。饭是我做,他们4个也在这儿吃,肯定差不了。”小饭桌距离学校仅有一路之隔,又在一楼,她坚持干到了现在,一家人则选择在小区里另租房居住。
如果说田慧的辛劳是“一孩乘以4”,那侯洁的情况就是“复制一遍再复制一遍”。她的邻居告诉记者,“这几年来,侯洁没有在晚上12点前睡过觉,孩子的衣服全部坚持手洗”。但侯洁说,每次洗完所有衣服,看看床上那熟睡的3张苹果脸,从这一个数到那一个,再从那一个数回来,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了。把自己活成孩子
柳燕坦言,自己本来对孩子就没有特别的感觉,经历多次流产后,她跟丈夫下定决心要做个“丁克”。面对或关心或窥探的询问,她一概宣称“身体不好,不适合要孩子”。身边很多人跟着下一句就是“可以去领养一个啊”,她温柔但坚定地一一拒绝。
没有孩子的柳燕,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个孩子。因为从事的工作比较清闲,所以她奢侈地把大把时间用在自己身上。“我现在可喜欢玩游戏了,小时候玩的红警、魂斗罗都迷”,“去学了吉他、茶艺”,“养花,但是总养不好。”她乐呵呵说着。
染了一头张扬黄发,说话语速很快,不时爽朗大笑的蓝颖,说得最多的词就是“顺其自然”。对于以后,蓝颖坦言没有什么具体的规划,她希望自己“活在当下”。对于选择丁克的原因,蓝颖说自己没有信心给孩子很好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因为从小极有主见,且公婆早已不在世,所以蓝颖并没有受到太多来自于家庭的压力。
事实上,有很多丁克家庭,都没能坚持下去。一开始时,小两口攻守同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亲人的压力一波接一波袭来,坚持被撕开口子,最后崩塌。有些丁克家庭,则是自我否定,后来主动怀孕生产。毕竟,人的生活都是多元的,观念也是可以改变的。
蓝颖讲了一个自己所知的丁克家庭经历:一对观念动摇的夫妻很不情愿地否定此前的决定,最后将到底是生子还是丁克交给“顺其自然”的那个“自然”——他们不再避孕,如果怀上就生下来,如果怀不上就继续维持现状。最后,生了。
现在开始,忧虑将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柳燕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据她回忆,公婆还在世的时候,身体不好,需要长期住院,陪伴在侧的时候,见了太多没有子女或者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们的凄凉。
柳燕说,她在医院认识一对已经80多的老夫妇,由于孩子定居国外,所以老两口长期由护工照顾,老爷子生病住院由护工照顾,老太太独自在家也得护工照顾,老两口每个月由护工带着见上一面,“我这外人看着都心酸,也想到了自己以后的日子可能会过得比较悲惨。”她深深叹了口气。
柳燕说自己身边不乏丁克的朋友,所以并不觉得自己是异类,“但是也有要好的同学,结婚生孩子都比较早,儿子现在都上大学了。”说罢,她又对记者说“这些话,你也要好好考虑考虑。”
对于未来,柳燕说,从决定不要孩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考虑了,现在也在关注一些全新的养老模式和养老机构。“我听说现在有的小区把所有的一楼都让老人们住,约定每天早上7点一楼都要拉开窗帘,如果到了点儿窗帘还没开,物业就会上门查看老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乐观地想,现在的养老服务已经日趋完善了,以后会越来越好。
用乐减去苦,还是正数
家里吃饭的嘴多,对蔬菜瓜果需求量大,附近又缺菜市场,侯洁每次都是一趟大采购。看到她常常蹬着电动车,光大西瓜就驮了3个,各种菜和水果装了好几个大塑料袋,坠得车身摇摇晃晃,连邻居都会觉得,“太不容易了”。有一次老二突发肠套叠,疼了一夜,她只好一早把老大放到邻居家里,让妈妈来家里看着老三,自己带老二跑医院。
9月9日周日,教师节前一天,四胞胎中的老三有些感冒,田慧便没让他跟哥哥弟弟一起出门踢球,他安静地坐在小饭桌的房间里,用剪刀制作着一张贺卡。田慧说老三是四兄弟中最让人省心的,学习好又懂事。哥四个性格截然不同:“老大在家话比较多,在学校话就很少;老二偏内向;老三外向学习也好;老四就比较贪玩,让我很头疼。”
每次孩子们放学回来,喊着又被老师表扬时,田慧都感觉心花怒放。孩子们还学会了心疼妈妈:提醒田慧多喝水,叮嘱她做饭时要戴口罩(怕油烟对身体不好,这是爸爸说的,他们都记住了)。人们总说大手拉小手是一种幸福,田慧说,左手拉着小手和小手,右手也拉着小手和小手,那种幸福感和快乐感,找不出词来形容。
4个孩子的开销不是一笔小数目,田慧一家从来不在外面吃饭。孩子们的衣服都是淘来的,但他们读书、踢球、弹吉他都没落下。田慧说,很后悔要孩子之前那几年没大外出旅游过,以后带着孩子出去,心境也不同了。她说,会尽全力把他们养大,但是拼爹拼妈就别指望了,以后得看他们自己。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人物除四胞胎名字外皆为化名)
●记者手记
尊重生育尊重选择
生,还是不生?是个大问题。
国人对于生育的关注,要比任何事情都浓厚。莫言从瑞典捧回来中国首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品《蛙》就是关于娃娃的故事。
据资料显示,国家统计局年初公布,2017年中国内地全年出生人口为1723万,比上一年减少了63万。2018年上半年新生儿人数同比下降了约15%—20%。这意味着,2018年的出生人口比2017年还将有较大幅度的下降。未来二三年内,即使“全面二孩”,我国人口出生率仍然面临断崖式下跌。
“生育基金”?“单身税”?“丁克税”?其实,每一波口水战漩涡的背后,折射的都是一大群人的焦虑现实。这焦虑既关乎自己与家人、自己与社会,也关乎如何安置自己的未来。
生,还是不生,从来就不仅仅是个体选择,但也永远必须尊重个体意愿。
只要在作任何决定之前都经过了理性衡量,那就勇敢地向着前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