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车门,站在雨中,没来得及打伞,杨朝明就两手作揖,带着抱歉语气说,“一周都没来办公室了,先是在浙江,后又到济南学术研讨哩。”
52岁的杨朝明是孔子研究院院长,在孔子思想研究圈里以致力于“正本清源”而知名。去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到山东曲阜考察,参观了孔子研究院与专家学者座谈,原定55分钟的行程延长至80分钟。
习近平总书记还翻阅了杨朝明写的《孔子家语通解》和《论语诠解》,并说“这两本书回去后要仔细看看”。
从这之后,杨朝明的名气在圈外暴涨,媒体采访、机构交流、还有出版商洽谈一股脑地涌向杨朝明和孔子研究院。
“这是以孔子思想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之幸。”回想起去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孔子研究院参加座谈时的话语,杨朝明表示,“习近平总书记很在乎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化,也就是对现代的滋养。”
10月22日,刚从外地赶回孔子研究院的杨朝明接受了华西都市报记者专访。
谈儒学应用 打老虎苍蝇抓住了根本
杨朝明说,儒家文化既是修身学说也是为政学说,作为修身学说要求每个人做一个有素养的人,做一个合格的社会人;作为为政学说要求管理者为政以德,治国以礼,明礼修身,循道而行,这就对当下热议的党风廉政建设、依法治国和文艺教化有启发意义。
华西都市报:如何理解孔子思想对党风廉政建设的意义?杨朝明:孔子说“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为政者就像风,老百姓就像草,老百姓的德行受到为政者的影响,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社会风俗的好坏是官风好坏的晴雨表。可以说现在的“既打老虎又打苍蝇”抓住了根本。
孔子还说“不然,凡治君子,以礼御其心,所以属以廉耻之节也”。他看到了问题都出在人心,对为政者的管理,他提出要以“礼”驾驭他的内心,让君子有廉耻之节。一个为政者既有君子之位,又有君子之德,这个国家就好治理了,这个想法不正是现在的追求吗?
华西都市报:孔子思想如何体现对依法治国的启发?杨朝明:法治不在于是否有法律,而在于有了体现正义的法律,这样的法律能否得到有效的运行。孔子是有着深刻体悟的。他曾满怀深情且不无忧虑地反问:“为礼不敬,吾何以观之哉?”“人而不仁,如礼何?”这是用更加强烈的感情告诉人们,在操作运用的层面上,对于体现正义的公共规则,人们应该怀着虔诚敬畏的态度去忠实地践行。同样的观念,被现代西方法学思想家阐述为:法律必须被信仰。
华西都市报:孔子的文艺思想怎样体现教化功能?杨朝明:通俗不等于低俗,“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又曰: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
孔子重视诗书礼乐的社会教化和人心教化功能。“子曰‘小子莫不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兴”、“观”、“群”、“怨”就是孔子的文艺观,对文艺的社会教育功用的概括是比较全面而准确的,是儒家思想的主要载体,着重体现了文艺对人与社会的影响力。
华西都市报:传统文化现代转换中需要注意什么?杨朝明:以孔子思想为代表的传统文化魅力在于精神,不在于形式。在转换中,要让其精神融入我们的血液。要做到主体把握,整体思考,不要教条,不能肢解,不要断章取意。
谈自身变化 学者还是沉静扎实点好
在去年习近平总书记到访前,没有多少人熟知孔子研究院和杨朝明,他的那两本偏重学术的《孔子家语通解》和《论语诠解》也一直躺在书柜里。但习近平到访后,杨朝明和他的著作火了,很多人托人买不到书,“只好先把电子版发给他们,等印出来再送给他们”。对此变化,杨朝明承认习近平到访对其有影响,不过,在他看来,学术圈只会看作品说话,“圈里的知名度还是那样,只不过在圈外有些名气罢了”。
华西都市报:最近有何大作?杨朝明:正忙着写部新书《讲读论语》。之前那本《论语诠解》偏重学术性,生僻,不够生动。在和读者的交流探讨过程中,认识深化,觉得还有阐释空间,有必要在此前基础上细细讲、慢慢读。
《讲读论语》将会以时代的语言对《论语》讲解分析,简单来说,就是用接地气儿的方式讲《论语》,生动、与现实结合,更容易理解。最近一年多集中动手写此书,年底能形成初稿,明年五月前后能够完成。速度不快,当然也快不得。
华西都市报:一年来明显更忙了。杨朝明:忙于各地的学术研讨及交流活动。书院、学校、讲坛都有,讲完一场,有听众喜欢,就介绍给其他机构,这种情况挺多,这也说明了大家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尽管很多邀请都想参加,但毕竟时间有限,会选择更有价值的活动参加,比如,培训国学老师等,影响可塑造的人,影响有影响的人。
不论工作再忙,一定会留下读书时间,今年春上,在深圳机场候机时,曾把机场当成了书房,错过了飞机。
华西都市报:对习近平的到访有何感受?杨朝明:总书记在孔子研究院的行程原定55分钟,实际待了80分钟。先是看展览,接着开了座谈会。座谈室以前是个电影放映室,我们只是稍微进行了改装。在这里,我第一个发言,汇报了孔子思想对当下的五个价值。
在几位代表汇报时,总书记时时打断,和代表交流。我感觉他对传统文化的现代转换尤其感兴趣。对“礼”也表现出一定的兴趣,他曾提到,要具有社会融入性、时代性,仪规、教法更有实际效果。就在座谈会结束时,看到我同事穿的传统服饰,他还饶有兴趣的聊了几句。我当时就感觉到传统文化的春天来到了。
华西都市报:对你有何影响?杨朝明:随着国学升温,其实我这几年都比较忙,当然,习近平到来后,忙得更明显了。圈外的人知道的更多了,但圈里人还是那样。学术圈的认知是客观的,不是钦定的,归根是看你的水平,该尊重总会尊重。
名气对学者是矛盾的,作为学者还是沉静、扎实点好,不希望出名,但也希望自己的观点能被人接受。虽然现在很忙,但看到自己的研究被大众接受,会感到很快乐。
谈孔子研究 先要了解再做评判
“到目前为止,世界上大概还找不出第二个人,像中国的孔子这样,受到亿万人的关注,从尊崇、膜拜,到评论,乃至谩骂、揶揄,争议从未中断过。”杨朝明每逢讲课都要这样说几句。
华西都市报:对孔子的研究已有很多,你为何还要做?杨朝明:《论语》是孔子言论的语录体散文集,但又不是简单随意的条文堆砌,实际上是一个整体。例如,“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实际不是在谈论如何学习、交朋友和做人。而是开宗明义,表达孔子的思想,“如果我的理想信念,被时代所认可,不是太令人感到喜悦了吗?如果不是那样,有人理解我,我也很快乐;如果所有人都不理解我,我也不恼怒。”
孔子的学生后人在编著《论语》时希望借此表现孔子思想,所以每一章每一篇一定有其内在联系。了解这些,再回到2000多年前的语言环境与话语方式中才能真正认识《论语》,消除误读,从而更加全面深刻地理解孔子与儒家思想。《论语诠解》正是基于长时间以来,在对于古代典籍的综合理解和认识后,对孔子思想进行了更深层把握和重读。
华西都市报:至今对孔子仍有争议,您如何看待?杨朝明:只有关注原始儒学,才能分清真假。我们反对的是威权儒学,就要明白原始儒学和后代演变儒学,剥离糟粕。
不管你赞成孔子还是反对孔子,首先你要走近孔子,了解他和他的思想。不能今天社会上掀起所谓“孔子热”、“儒学热”,你就跟着一起热;社会上反对孔子、儒学,你也跟着反对。我觉得至少你要走进去,了解他,然后再批判或者肯定他。
华西都市报:如何走上这条道路?杨朝明:我父母是农民,我虽然没有从小研习儒学文化,但因为家族在村里有良好德行,很有威望,加上父母一直坚持多读书有益论等价值观也对自己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大学时,又考到孔子故里曲阜上大学,在老师指引下才开始系统地学习儒学。在学校做编辑时,扎进了对孔子的研究,一扎就是30多年。
华西都市报:围绕正本清源做了哪些工作。杨朝明:近一年时间里,出版了两部作品。一部是与学生李文文合著的《问学孔子家语》。两三年前,安排学生读《孔子家语》,学生遇到问题请教,我通过邮箱回复,一轮又一轮,形成了很多问题和答复,整理出来,出了本书。另一部是书与另外几个同事、弟子一起编纂的《正本清源说孔子》,主要阐述对孔子理解的偏颇。
谈国学热潮 像湖水一样平静才是常态
杨朝明认为,孔子时代所确立的价值观,与我们今天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一脉相承的内在联系。这些内在的特质,构成了我们中华民族的独特文化魅力和个性特点。
华西都市报:如何看待以孔子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复兴?杨朝明:尼克松写的一本书叫《1999不战而胜》,他说等到古老而遥远的中国,等到他们的年轻人不再相信他们老祖宗留下的圣训,就是我们不战而胜的时候。这对我们的启发是,有民族文化才有自信。一个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化,那不是民族,是种族。
华西都市报:对水平参差不齐的国学教育机构,有没有担忧?杨朝明:现在社会上出现了良莠不齐的国学书院,以及五花八门的国学大师。对此,不用过分担心,随着人们判断能力的增强,分辨能力自然提高,那些装模作样的大师及机构会在筛选中自生自灭。
华西都市报:孔子在曲阜这几年的“地位”有何变化?杨朝明:曲阜是孔子故里,一直很重视对孔子思想的研究及弘扬。有段时间人们喊“孔老二”,现在,随着人们对孔子的重新认识,尊重孔子的风气蔚然成风,弘扬孔子思想的标语随处可见。
华西都市报:诸多迹象能不能说明弘扬国学的最好时代到来了?杨朝明:还会更好。热了反而说明刚开始,像湖水一样平静才是常态。
孔子研究院
是1996年经国务院批准在曲阜设立的儒学研究专门机构,集文献收藏、信息交流、学术研究、人才培养、博物展览5项功能于一体,以建设“世界儒学研究交流中心,组织引领国际儒学研究”为发展目标,承担了“世界孔子庙研究”等4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创办《孔子学刊》等。
华西都市报记者梁斌发自山东济宁
(原标题:孔子研究院院长:总书记在乎传统文化对现代的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