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6岁男童遭继母虐待成植物人,“逃跑”500天的亲爹受审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法律需要为受害人补上救济保障的短板

  6岁幼童遭继母虐待,造成75%颅骨损伤,两根肋骨骨折,双目视网膜和上门牙均脱落,多处皮肤溃烂。

  这是2017年3月底,发生在陕西渭南的一起虐童案。而孩子被打的原因,仅仅是“弄脏床铺”。

  一年半后,那名继母被以故意伤害罪、虐待罪提起公诉,并被判处16年有期徒刑。

  令网友气愤的是,在孩子住院并被鉴定为重伤一级、植物人状态时,孩子的亲生父亲竟然从医院消失。直到500多天后,被警方抓捕归案。

  7月4日,陕西“继母虐童案”男童鹏鹏(化名)生父赵某,在渭南市临渭区法院开庭受审,检察院拟以虐待罪和遗弃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赵某对起诉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没有异议,但在庭审中,多次表示自己对继母孙某的虐待行为不知情。”鹏鹏代理律师邓学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开庭前,孩子生母柴某向法院递交了一份谅解书,希望法院轻判赵某,让其早点出来照顾孩子。

  庭审从上午9时持续至中午12时20分,因民事赔偿部分的票据需进一步核实,法院未当庭宣判。

  法庭内外

  7月4日中午,刚参加完庭审的柴某面对多家媒体镜头,虽略显憔悴,但看上去已比去年继母孙某开庭受审那一次平静许多。柴某说,孩子出事期间,前夫赵某不在身边,被孙某蒙蔽,“说啥他都轻信。”

  柴某的意思很直白,她认为与其让赵某在狱中度日,不如早点回到孩子身边照料、赎罪。“孩子现在挺需要亲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鹏鹏被孙某打成重伤之后,生命垂危,被送进重症监护室,一度心脏骤停。经过辗转多家医院救治后,至今仍为植物人状态。经鉴定,鹏鹏构成重伤一级。

病榻中的鹏鹏。图:代理律师提供病榻中的鹏鹏。图:代理律师提供

  警方调查显示,鹏鹏的继母孙某长期以电线绳索、竹棍等捆绑殴打鹏鹏。因涉嫌虐待罪,孙某很快被警方控制,并于去年10月被渭南市临渭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6年。

  然而,鹏鹏的生父作为法定监护人,却只在重症监护室的病房外短暂出现过一次。2017年4月3日,赵某在医院告诉家人及媒体记者,自己去筹集医疗费。此后便失去音讯。

  “既不履行抚养照顾义务,也不提供生活来源,将鹏鹏遗弃在医院长达500余天。”鹏鹏代理律师邓学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直至2019年1月11日,赵某在成都被抓获。警方侦查终结后,以被告人赵某涉嫌虐待罪、遗弃罪移交检方审查起诉。

  除了置重伤儿子不顾,赵某此前的行为也引发舆论声讨。据红星新闻报道,检方查明,赵某在明知其妻子孙某(已判决)多次对鹏鹏实施虐待行为,且在微信上看到孙所发的鹏鹏脸上等多处有伤的照片后,仍放任孙某对幼子的残酷虐待。

  7月4日的庭审中,赵某解释自己离开鹏鹏是因为舆论压力太大,自己百口莫辩,无法承受,但仍通过互联网密切关注着鹏鹏案的进展。他痛哭表示悔罪,称愿意出去后好好照顾鹏鹏,不会再逃跑。

  刑法学学者欧阳晨雨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由于孩子生母向法院递交谅解书,希望法院轻判赵某的诉求,应该会成为赵某得到“从宽”处理的酌定情节。邓学平也表示,男童生母的谅解书对法院量刑肯定会有影响,两罪并罚,赵某刑期应该不超过7年。

  “根据最高法《关于常见犯罪的量刑指导意见》,虽然没有经济赔偿,但取得对方谅解的,可以减少基准刑的20%以下。”欧阳晨雨认为,在给予施暴者严厉制裁和对受害人救济保障之间该如何权衡、取舍,是一道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邓学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由于提起了民事诉讼,7月4日,赵某和孙某同庭受审。俩人虽仍处于婚姻存续状态,但过程中并无交流,“孙某基本没说话。”

  虐待

  鹏鹏被继母虐待至植物人一案,从2017年至今,每次公布最新进展仍让无数人揪心。尤其施暴方的“继母”身份,令人唏嘘。

  相关媒体报道显示,孙某殴打、虐待鹏鹏早有迹象。生母柴某称,早在2016年5月左右,她便发现儿子身上有褐色疤痕。“娃说他妈(指继母)不给吃饭,还经常打他。”鹏鹏的幼儿园老师也曾经发现孩子脸上有淤青,但鹏鹏只说继母让自己罚站,并未告诉老师自己被殴打。

  北京市东城区源众家庭与社区发展服务中心主任李莹认为,家庭暴力是会“升级”的。“可能刚开始是打一巴掌,掐一下,到后面可能就是会是严重的暴力。”

  最终,孙某完全失控,长期对鹏鹏实施体罚,甚至不给吃饭,导致还在上幼儿园的鹏鹏瘦骨嶙峋、营养不良,最后甚至将其打成了植物人。

  然而,有媒体通过新闻数据分析得出结论,“继母”绝非家暴、虐童的主力军。去年,“网易数读”分析了从2014年到2018年的216篇针对未成年人家暴的报道。

  通过分析发现,施暴者身份复杂,养父母、继父母、祖父母等诸多亲属均有家暴未成年人的经历。但亲生父母施暴比例最高,超过85%。其中,父亲单向施暴最为严重,而“继母对继子施暴”仅排在第五位。

  该研究数据提到:“在针对孩子实施的家暴案例中,近五分之一的孩子死于监护人之手,超过五分之一的孩子被父母殴打致轻伤、重伤,约3%的孩子因为家暴而残疾。”

  而针对未成年人的虐待,并不局限于躯体暴力。2012年,南京发生了骇人听闻的“饿童案”。22岁的年轻妈妈乐燕将3岁的大女儿和1岁的小女儿弃置家中,数月未归,致使两个女童被活活饿死。

  去年,南阳小伙夏西伟靠“贴膜买房”走红。但励志故事的背后,是他被父亲踹成残疾——腹部以下没有知觉,大小便失禁,双腿肌肉萎缩,只能靠摆摊谋生的悲酸。

  此外,该分析还指出,针对未成年人的语言与精神暴力则难以被及时发现,其造成的精神创伤也难以评估量化。

  出路

  鹏鹏住院后,一个名为“呼唤鹏鹏”、微博认证为“渭南受虐男童爱心团队”的组织成立。该微博发表内容,主要为向公众告知鹏鹏的康复情况以及案件进展。

  “呼唤鹏鹏”显示,两年多来,鹏鹏得到了许多社会爱心人士、当地妇联等机构的帮助。今年以来,鹏鹏脸上出现了笑容,能在护工的照料下,坐在推车上去逛公园、晒太阳。

  被打成植物人之前,鹏鹏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现在大部分时间只能在病榻上度过。邓学平认为,虽然鹏鹏没有死亡,但他现在不能坐立、不能自主进食、不能自主大小便。

  鹏鹏现在还处于治疗阶段,由于案件受到的关注,一定程度上使得这两年来的治疗得到经济保障。但他今后漫长一生所需要的医疗、康复,在公众、舆论、救助人淡忘他之后,是否还能可持续?目前看来,鹏鹏父母双方的家庭都难以负担。

  欧阳晨雨认为,鹏鹏一案引人深思的地方在于,在追究被告人法律责任的同时,如何持续关护那些受到伤害的被监护人。“面对痛苦的受害者,法律应该为其指定监护人,或指定单位提供医疗、学习、生活保障。”

  “为什么鹏鹏生母愿意出具谅解书?她真的能原谅赵某吗?”欧阳晨雨认为,只有法律为受害人补上救济保障的短板缺项,才能打消对监护人该追责却不敢追责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