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赵公子来了——”

  她又惊慌又羞涩,匆忙从秋千上跳下来屐上鞋子,慌慌张张地躲到了青梅树后,慌忙之间连金钗都从发上滑落下来。

  茂密的枝叶掩住她的身体,她却能看见那挺拔俊秀的少年。

  “在下赵明诚,见过李小姐。”

  她能嗅到清风和来的清甜的青梅花香,望着一旁池塘里还未绽开的莲花,轻轻开口: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她想试一试他的才学。

  她看见他上前了几步,拾起了她的金钗,他慢慢地走过来,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她能听到他的轻笑:

  “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浅水流。流水浅洲沙宿雁,洲沙宿雁楚江秋。”

  那样潺潺如水般清澈柔和的声线让她心如擂鼓。

  “素闻赵公子是国子监的太学生,才气非凡,今日看来,传闻也未必都不可信。”

  他与她相隔不过几步之遥,她轻轻拨弄着垂下的枝子,堪堪遮住了他的视线。

  “明诚愚钝,小姐过誉了。”

  日光斜照,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明诚,你瞧——”她拿着一只从集市上的卖花人的担子里精心挑选的一枝含苞欲放的娇花,那粉嫩柔软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愈发显得它娇艳动人。

  他微微一笑,“甚是好看。”

  她有些吃味儿——他还从没夸过她好看呢!

  她狡黠一笑,将那娇花簪在自己的云鬓上。

  “如今你却看一看,到底是谁更漂亮些。”

  他笑弯了一双眉眼,轻轻在她额上留下一吻:

  “它怎能与你相匹?自然是你更好看些,我的妻。”

  她笑盈盈地扑入他的怀里,羞红了一张小脸。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她不舍地攥住他的行囊,撒娇一般想要与他再多待一时。

  “我还酿了菊花酒,想重阳节那晚和你一同插茱萸、赏金桂呢……”

  他温柔地揽她入怀,柔声宽慰她。

  夜半惊醒,她下意识想躲入他的怀里,可身侧的温度提醒她,他如今身在异乡。

  她往香炉中又添了些安神香,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幻化消散。她轻轻放下纱帐,抚摸着玉枕冰凉的的花纹,泪入云鬓。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不能不走吗?”她皱眉望着匆忙收拾包裹的他。

  “不走?”他讥笑,“若是不走,便要做那些金人的刀下亡魂了!”

  她不解:“难不成你要丢弃你的城池,你的国家?”

  他默不作声。

  她固执地带着他们从前的丹青和大字,装了一大个箱笼。

  他们是坐船离开的,却在路上遇到了劫掠的强盗,她带的那些书画被毁坏一空,她心痛不已,不由地哀哀哭泣。

  “我们当真的要一路逃亡吗?真的要苟且偷生吗?”

  她望着滚滚乌江水,心中五味杂陈。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她瞧见窗外已经呼啸一夜的风雨终于是停歇了,懒懒起身,见时辰不早了,却疲于梳妆,在客栈简单地用了早饭,便动身了。

  这金陵的春色还是一如往常般美丽。

  物是人非。

  往日曾说要共赴黄泉,如今明诚已经去世,独独留她一人孤苦无依。

  她不禁簌簌泪下。

  春去夏往,花开花落,光阴百转,却唯有伤心人、伤心事,如藤蔓般久久纠缠于她的心中。

  她租了艘小船渡过双溪,却生怕这单薄的小船载不动她这万千愁绪。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那日日头正好,她搬了把藤椅在院子里的青梅树下。

  她已经老了,稍微动一动就要喘粗气。

  “清照。”

  她闭目养神,恍惚之间,好像梦见了赵明诚,她的夫……

  她已经白发苍苍,此刻却如少女一般投入他的怀抱。

  她走得很安详,脸上挂着许久未有的浅笑,幸福、满足。

  所有的一切,如梦如幻,转瞬成空。

  (作者:邹晓宇)